【推荐】美国在丢掉东南亚，让位中国 [参考资料]
按，这是一篇发表在美国期刊《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上的文章。该杂志为美国的外交、国防、安全、情报及关注国际地缘政治的人士广泛阅读。作者Lynn Kwok是美国布鲁金斯研究所的东南亚问题专家。文章给出的基本判断是：美国在“丢掉”东南亚国家，让位中国。以下是文章的一些要点供参考，后附正文中文版。
1.新加坡政府的东南亚研究院每年都对东盟十国的政府、商界、民间人士做调查，看看“精英”对重大问题的看法
2.2024的调查显示，在被问到“如果必须在美国和中国之间做出选择，东盟应当与谁结盟”时，50.5%的受访者选择了中国，49.5%选择了美国
3.美国在东南亚两个盟友之一的泰国，四个伙伴国中的两个（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的受访者都选择了中国
4.以色列-哈马斯冲突和美国对以色列的态度让美国在东南亚严重丢分，尤其是三个穆斯林国家（马来西亚、印尼、文莱），对美国的支持断崖下降。这些国家受访者都认为巴以冲突（而非南海）才是他们最关注的地缘政治问题，许多人会“因为加沙而选择中国”
5.柬埔寨和越南目前还是偏向支持美国，但两国政府和中国关系十分密切，民间未来也有可能倒向中国。其中柬埔寨受访者对美国的支持已经大幅下降
6.美国和东南亚的外交、政治、经济接触频度和质量显著低于中国
7.对于东南亚国家来说，经济就是安全。中国在东南亚的投资（包括“一带一路”倡议）受到政府和民间的广泛欢迎。人们可以看到中国对当地经济带来的好处，但对美国却乏善可陈，即便是那些对美国抱有好感的国家
8.在被问及“谁是东南亚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力量”时，近60%的受访者选择了中国，选择美国的仅有14%
9.在一些国家，中国的影响力全面渗透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10.对于一些东南亚国家来说，南海问题确实是个争议问题，但南海并不是这些国家和中国关系的全部，同时中国也有很多手段的管理和东南亚国家的关系
11.现在很多东南亚人认为美国国内混乱，外交政策上是双标，在国际上赤裸裸推行自私自利的议程。这些都不利于美国在东南亚争取政治和道义支持
12.很多东南亚国家受访者在国际问题（俄乌、巴以）上呼应中国（或俄罗斯）而非美国的措辞和立场
13.长期来看，东南亚国家希望在中美两国之间寻找平衡，不希望选边站队
14.东南亚国家也害怕美国挑起对立，引发美中冲突，破坏当地的经济秩序
15.文章主要在反映问题、提出问题，没有给出什么具体的解决方案，毕竟驱动问题的根本是更大的政治（例如美国的国内政治；美国对俄乌和巴以问题的立场等），美国和东南亚国家的关系只是更大、更广义政治和政策的某种结果
以下为正文的中文翻译，根据中文表达方式和表述环境进行了微调。配图为本号提供。
美国正在丢掉东南亚——为什么美国在地区内的同盟正在转向中国
America Is Losing Southeast Asia: Why U.S. Allies in the Region Are Turning Toward China
文/Lynn Kuok
2024年9月3日
Lynn Kuok是布鲁金斯学会东南亚研究的李光耀讲座教授，也是剑桥大学高级研究员。
美国最近一直在强调与亚洲伙伴的“趋同”（convergence）。在6月份新加坡举行的年度香格里拉对话会上，美国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Lloyd Austin）在讲话中称他的发言为“印太地区的新趋同”（New Convergence in the Indo-Pacific）。次月，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在布鲁金斯学会的演讲中表示，美国与关键亚洲伙伴的“趋同程度大大提高”，并提到与日本和韩国的关系改善，以及北约与印太地区安全联系的加强。同样在7月，布林肯在阿斯彭安全论坛（Aspen Security Forum）上重申，他“从未见过美欧伙伴与亚洲伙伴在应对俄罗斯和中国问题上有如此大的趋同”。
但事实是，美国在亚洲的重要地区正在失去影响力。每年，由新加坡政府资助但独立运作的东南亚研究院（ISEAS-Yusof Ishak Institute）均会对东盟（ASEAN）十国的学术界、智库、私营部门、民间社会、非营利组织、媒体、政府、区域和国际组织中的1,000到2,000名受访者进行调查。这项调查是该地区最接近于对“精英看法”的纵向研究，尽管一些细节可能存在争议，但它对区域和国际问题提供了很好的洞见。今年的调查显示，在被到如果必须在美国和中国之间做出选择时，东盟应与谁结盟，大多数的受访者选择了中国。这是从2020年该调查开始提出这一问题以来，首次有受访者选择中国。
对美国支持的下降应当在华盛顿引发警钟，因为华盛顿把中国视为主要竞争对手，并将印太地区视为关键战场。东南亚是这个广阔、充满活力的地区的地理中心，拥有两个美国盟友（菲律宾和泰国），以及几个重要伙伴。美国在印太地区的目标已经因为对中国丢失阵地而受挫。菲律宾和新加坡是美国的军事基地所在地，一旦中美发生直接的冲突，它们将尤为重要；但即便没有战争，中国在东南亚日益增长的影响力仍然会削弱美国在双边和多边战略上的有效参与。许多东南亚国家并非自由民主国家，政府的外交政策不一定需要反映公众意见。但这次调查中的受访者包括了政府官员，并且即使在非自由民主国家（illiberal democracy），政府也会感受到回应民众意见的压力。
失去颜面
近年来，美国在东南亚取得了一些成功。美国总统乔·拜登的政府特别加强了与菲律宾的关系，在2023年取得了四个新的军事设施使用权。作为持续高层外交接触的结果，拜登于去年9月访问河内，越南也将与美国的关系正式提升了两个级别，达到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但这种形式上的关系提升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转化为国防和安全合作的加强以及经济联系的深化，仍有待人们观察。
而与东南亚大多数其他国家的关系里，美国的表现就差强人意了。在2020年的调查中——这也是东南亚研究院首次问及受访者这个问题——“如果东盟被迫与战略对手中的一方结盟，应该选择哪一方？”调查结果显示，50.2%的受访者选择了美国，49.8%选择了中国（从2022年开始，对调查结果进行了调整，确保各国的受访者比例相同）。在2023年的调查中，61%的受访者选择了美国，39%选择了中国——尽管美国在文莱、印度尼西亚、老挝、马来西亚和泰国的表现低于总体平均水平。然而，在2024年的调查中，中国在该地区成为更受青睐的结盟伙伴：50.5%的受访者选择了中国，49.5%选择了美国。
对今年的结果进一步分析后可以看出，自2023年调查以来，美国丢掉阵地最严重的国家包括老挝（下降30个百分点）、马来西亚（下降20个百分点）、印度尼西亚（下降20个百分点）、柬埔寨（下降18个百分点）和文莱（下降15个百分点），目前支持率大幅落后于中国。此外，美国在缅甸和泰国的支持率也有所下降，分别减少了10个百分点和9个百分点。
美国在菲律宾和与越南仍然有很高的支持率（分别有83%和79%的受访者选择美国而非中国）仍然拥有非常高的支持率，在新加坡（62%）、缅甸（58%）和柬埔寨（55%）也有稳定的支持。然而，相比上一年，在2024年总共只有三个国家的受访者更加倾向于选择与美国结盟：菲律宾、新加坡和越南，而且增长幅度很小。由于问题的设定，美国失分的地方永远是中国得分的地方。因此，东南亚许多国家的受访者（包括政府官员）在被问到如果一定要在两个战略对手之间做出选择的话，他们将选择中国而非美国——其中包括泰国（美国在区域内的两个盟友之一，以及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美国印太战略寻求加强关系的四个伙伴国中的两个）。
美国在穆斯林占多数的国家中失去支持最为显著。2024年的调查显示，相较于2023年，这些国家的态度出现了急剧的变化。2024年，75%的马来西亚受访者、73%的印度尼西亚受访者、70%的文莱受访者表示将选择与中国结盟，而2023年三国对中国的支持比例分别为55%、54%和55%。虽然调查者没有询问受访者为什么做出这一选择，但值得注意的是，当被问及选择三大“地缘政治关注点”时，将近一半的受访者将以色列-哈马斯冲突排在首位，超过了将南海争端列为首要关注的受访者（40%）。
（图：2023年11月，印尼雅加达，群众抗议以色列，声援巴勒斯坦）
（图：印尼人士抗议以色列。标语：印度尼西亚永远不会承认以色列）
美国对以色列的强力支持很可能使这些国家更倾向于选择中国。所有三个穆斯林占多数的国家的受访者都将以色列-哈马斯冲突列为他们最关心的地缘政治问题——83%的马来西亚受访者、79%的文莱受访者和75%的印度尼西亚受访者选择了这个选项。新加坡也有显著的马来穆斯林少数群体（占总人口的15%），58%的新加坡受访者也将以色列-哈马斯冲突列为首要关切。
（图:2023年11月，马来西亚吉隆坡，群众抗议以色列，声援巴勒斯坦）
应受惩罚的过失
这项调查的结果与作者最近在该地区交流的情况一致。我与之交谈的印尼外交官对美国在加沙战争中的立场持强烈的批评态度。一位马来西亚高级外交官直言：“我们会因为加沙选择中国。”在另一次对话中，一位马来西亚高级官员解释说，尽管马来西亚长期奉行不结盟的外交政策，并对美国在中东的政策持批评态度，但对以色列和美国的愤怒情绪正在加剧，许多马来西亚人现在正在抵制美国的食品和消费品牌。相比之下，中国的形象则越来越正面。
柬埔寨受访者表示更倾向于与美国结盟——尽管对美国的偏好已经从2023年下降了18个百分点。这个结果似乎有些意外，因为柬埔寨政府一向亲中。事实上，我在3月访问期间与普通的柬埔寨人交谈时，他们对美国对民主的支持表示认可。然而，即使这些对美国评价较高的人，在被问到美国对柬埔寨做出了什么具体贡献时，除了美国对民间社会团体的支持外，也说不出什么其他的东西来。今年6月，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访问金边，探讨加强防务联系的机会，但这一举动远远落后于中国与柬埔寨的互动。2019年，有报道称柬埔寨与中国达成了协议，柬方允许中国军方独家使用位于泰国湾沿岸的云壤海军基地，为中国提供战略和后勤优势——尽管金边和北京都否认中国会将该基地用于军事目的。中国在柬埔寨经济中也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根据柬埔寨发展委员会（柬埔寨政府负责招商引资的机构）5月的数据，中国的投资几乎占到柬埔寨总融资的50%；而美国的投资则不到1%。今年8月，柬埔寨启动了一项由中国资助、总投资额17亿美元的运河项目，旨在将金边与泰国湾相连。
同样，尽管华盛顿希望对外宣称与越南关系的升级，但中国自2008年以来就和越南建立了同等水平的伙伴关系。在美越关系升级三个月之后，越南进一步升级了与中国的战略关系。两国宣布了36项新的合作协议，越南发布了一份外交关系联合声明，使用了中国所期望的表述，即中国和越南是“命运共同体”（多年来，越南一致避免使用这一措辞，主要是担心这种表述过于含糊，且可能被解读为立场倒向中国）。
西方媒体经常报道中国“一带一路”倡议（BRI）带来的“债务陷阱”，但“一带一路”项目在东南亚受到普遍欢迎，因为它们为受援国带来了增长和发展机会。一位来自该地区的高级外交官称其为“赢得民心”之典范。今年1月，作者前往老挝，当时东盟的外长们在老挝的文化与精神中心琅勃拉邦（ Luang Prabang）举行了一次会议。在那里是看不到中美之间的影响力竞争的，中国的影响力已经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琅勃拉邦的居民积极评价当地经济自2023年4月以来的发展——当时，一条通过该市连接老挝与中国的“一带一路”铁路全面开通。
（图: 中老铁路经过琅勃拉邦）
一位曾在老中铁路公司（中方占大股）作为员工帮助乘客的老挝酒店经理回忆道，一些旅客在乘车前把鞋子脱下放在站台上。对于许多老挝村民来说，这是他们人生第一次乘坐火车。但这个令人感动的小插曲也传达了一个更深的含义：在亚洲，人们习惯于在进家门前脱鞋，而老挝人显然对这条中国修建的铁路感到十分的舒适。
隐藏的成本
中国在东南亚日益增强的影响力已经削弱了美国在该地区进行双边和多边战略互动的能力。最明显的例子是东盟在南海问题上的谨慎态度：尽管过去一年里，北京在菲律宾“专属经济区”行动日益强硬，但东盟并未发表任何直接点名中国的声明。
美国在东南亚的失势对其他地缘政治领域也有影响：无论是在俄乌冲突中谴责俄罗斯，还是支持美国在中东的政策。国家利益决定了各国在一切问题上的立场，如果能在东南亚国家中获得良好声誉，将有助于华盛顿说服他们：为什么某个特定立场是符合这些国家利益的。美国呼吁对俄罗斯的行为做出更加强有力的全球回应，但在东南亚几乎无人响应；与此同时，许多东南亚国家表达的是俄罗斯或中国在战争问题上的措辞。东南亚人认为美国在外交政策上持有双重标准，在处理中国问题时只管满足自己的目标，都削弱了美国在当地争取更多支持的能力。如今，许多东南亚人看到的是一个国内混乱、在国际上赤裸裸推行自利议程的美国。
为了重新赢得东南亚的支持，美国现在应该避免过度强调与亚洲伙伴的“趋同”。过度强调这一叙事，可能会让人觉得华盛顿缺乏对美国在东南亚地位下降的基本认识，而且反映的可能是更糟的情况，即美国外交政策从根本上忽视了东南亚。华盛顿还应该认识到，尽管东南亚各国政府（特别是那些与中国存在领土和海洋争议的国家）可能会对北京在南海的行动存在不满，但这一争议并不代表它们与中国关系的全部。这一点甚至对菲律宾也是适用的：北京仍有机会通过调整在南海的行为、履行“一带一路”协议、提供其他投资等管理和马尼拉的关系。
美国必须加大与该东南亚的经济接触：对于东南亚国家来说，经济就是安全。当新加坡东南亚研究所（ISEAS-Yusof Ishak Institute）的调查问及“谁是东南亚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力量”时，近60%的受访者选择了中国，选择美国的仅有14%。美国国防部长最近访问了柬埔寨，在这之后，美国应该紧接着加强经济外交，包括更多的贸易和投资。柬埔寨总理洪玛奈去年接替了父亲洪森，洪玛奈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英语流利，华盛顿应该抓住机会改变过去十年的紧张关系，利用这些联系与金边进行战略性的接触，藉此应对中国在柬埔寨快速增长的影响力。
美国必须专注于那些明显破坏美国国家安全利益或在国际上产生争议争端的中国行为。在任何情况下，华盛顿都当能够明确地解释其回应的正当性，使其回应与中国的行动相称。例如，许多东南亚人很难理解为什么美国有必要基于“国家安全理由”对中国电动车征收100%的关税。东南亚各国担心华盛顿挑起不必要的对立，引发美中冲突，或者进一步破坏当前的经济秩序，而这些国家是受益于当前经济秩序的。
美国希望应对中国传播的“不实信息”，但美国也要看到这些信息之所以能够引发共鸣的根本原因。例如，中国把美国描绘为在加沙的“贪婪战争贩子”；作者最近交流过的许多东南亚人（包括非穆斯林）都表示这一描述在他们看来是准确的。如果不是由于华盛顿对加沙危机的回应——支持或至少默认了以色列的严重过界行为——这种描述也不会有市场。
美国要想在东南亚重新站稳脚跟，面临的是艰巨挑战。东南亚国家将继续在美国和中国之间保持平衡，这些国家都希望持续和美国保持接触，而华盛顿的挑战在于如何将这些接触转化为具体的战略利益。考虑到局势的严重性，华盛顿必须努力了。美国在亚洲面临的问题，并不是美国一方的问题。东南亚如果任由与美国的关系恶化也是不明智的，毕竟美国提供的安全伞为该地区带来了和平与繁荣。如果没有强大的美国存在，东南亚的战略选择也会减少，向中国博弈的能力也将下降。
美国在东南亚面临的许多困难其实并不独特——这是美国面临的更大困境的一部分：即，美国究竟如何赢得全球南方国家？如何赢得那些中国正在积极争取的发展中国家的支持？或者至少防止它们完全地倒向中国。但不管怎么样，东南亚对美国战略尤为重要，毕竟它处于华盛顿确定为优先区域的核心地带。最终，美国与中国的较量将在印太地区一决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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